文化

卢小夫 | 在水一方

2020-11-04  关注: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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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个金秋十月,《南国文学》在长江边上地重庆渝中区举办了全国郦道元山水文学奖颁奖盛典及《南国文学》成立二周年座谈会。活动期间,我们穿梭在嘉陵江与长江的边上,游览了重庆大部分的景点。当我站在朝天门码头面对烟波浩渺的长江,我的心是激越奔腾的——几十年来,我还是第一次真真切切走在长江岸上。一个想法油然诞生,我要横渡长江!

这几天的行程,从重庆到宜昌、到屈原故里,从历史到山水,从近代到古代,沿途历史人物纷纭、山水风光无限。游的地方实在太多,上下几千年,我一古脑打包装进了脑海。回到家后,我开始整理记忆,想用文字把它记录下来。但我真不知道该从哪儿写起?更不知以何为主题?由繁就简,在脑子里素描一番:沿路风光,尽在长江两岸;历史人物,趁浪逐波际会,都在水一方。

欢聚重庆

“重庆”二字,在宋朝以前的古籍里是没有这个提法的。但讲起巴、渝,那可是两个炫目的字眼。它闪烁在中华几千年浩瀚的历史里,贯穿凡所读过的古籍自汉至民国,特别是《三国演义》无处不有其刀光剑影。没有“重庆”,《三国演义》真的难以翻篇。

诸葛亮隆中献策曰:益州险塞,沃野千里,天府之土,高祖因之以成帝业。这一句话,便奠定了蜀汉江山。刘备、诸葛亮经由江州平定了益州。如果刘备不占领益州,可以说当时的天下就没有刘备的份了。蜀汉共有22郡、仅益州一州。而重庆,又正是益州之重镇,古称巴渝。如果刘备占领益州,却不占领重庆的话,同样不可想象。没了三峡天堑之险,又何来防守东吴的孙权?更勿论去管理到贵州。蜀汉有了重庆这个大后方,退有三峡可守,进可顺江而下,伸手荆州,与孙权叫板。

诸葛亮在南阳对刘备提出“隆中对”战略早就说得明明白白:“若跨有荆、益,则霸业可成”——试想当时的荆州面积又有多大:含湖南、湖北大部分,河南南部,广西东北部、贵州一小部分,都是鱼米之乡。这也正是刘备借荆州有借不还,后来鲁肃代表孙权来讨荆州,而一代乱世英雄刘备一个大男人情愿哭丧着脸也不想还荆州的原故。然而,自关羽丢了荆州,蜀汉便开始变弱,他只能苦守四川盆地。往东、往南、往北都迈不开步子,往西,一径到西藏又是人烟渺无、高寒缺氧的地带。一个农业国没了农业经济作支撑,没有人口扩兵买马,国家自然要出现危机。这就是《出师表》里诸葛亮所说的“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”!到晚年,诸葛亮六出祁山,是不得已而为之吧。明知蜀汉大势已去,也要硬着头皮来与曹操争一争高低,无非就是想从汉中打开一个口子而图关中,这是他人生最后的一条“北伐战略”。总而言之,蜀汉东征也好,西征也罢,都因有重庆这张王牌在手,才保证了它几十年的政权延续。

重庆最主要的优势,就是因有嘉陵江连着长江,有三峡之险隘。你看那朝天门,气势恢宏,如镇城之器,屹立于两江交汇之处,江水一泻千里而入大海。怪不得民国政府于危难之时也选择此地作为陪都。民国在这里经营多年,又演绎了多少的历史,给重庆留下的多是悲怆的记忆。如今人去楼空,只有历史的痕迹留着给我们这些后来者,边游边沉思。血泪斑斑,仍可触摸到峥嵘岁月的伤痕累累。

我们游览了磁器口、三峡博物馆、红岩博物馆、渣滓洞、白公馆、周公馆、桂园、宋庆龄故居等处,除了磁器口和三峡博物馆没有政治的身影,每一处都迷漫了硝烟和血腥,让人看了就心痛。我不想去触碰那历史的尘埃,还是写写磁器口古镇吧。

磁器口,人山人海。我们买了门票便挤进人群,几十号人如同一抔泥沙丢进大海,瞬间就稀释了,谁也找不到了谁。只看到一个个的人头在四周晃动,我赶忙记下出口的标志,真有些担心自己一个大活人走丢在这他乡巷陌。一声声的吆喝叫卖声,什么“只准买五个”,我停下来打量一番,原来是现做现卖的一种烧饼,十元一个。只因重庆壮泓企业公司陈锐董事长的招待太过客气,火锅鱼太好吃了,肚子还饱饱地撑着,不然我真要去买六个饼,看他卖不卖给我。

重庆磁器口古镇位于市区内,交通方便。镇依嘉陵江而建。从嘉陵江往来的船只都在此停靠。在明朝时期,这儿就已形成了水陆交汇的商业码头。江上船只穿梭,镇内商贾云集,鳞次栉比。据说此镇始建于宋真宗咸平年间,因山上有白色巨石崖壁,便取名白崖场。明前七子之一的王廷相曾著有《发白崖》诗作传世。还有传说,明朝建文帝朱允炆曾隐修于镇上的宝轮寺,故镇又名龙隐镇。清朝初年,因镇上盛产及转运瓷器,便以瓷(磁)器口而扬名天下。

磁器口,是地地道道的老重庆缩影,也是中国许许多多消失了的古镇的缩影。

“白日里千人拱手,入夜来万盏明灯”就是形容磁器口曾经商贾云集的热闹与繁华。如今古人远逝,街面青石依旧。街头巷尾,人山人海。商业气息无比浓厚,特别是满大街摆着的陈麻花,都是排着长队买麻花的人。一个地方的商业繁荣能维持千年不衰,从风水角度而言,这应是一块气脉超强的风水宝地。

我和若兰老师、夏桐柏老师碰着了面。若兰是本地人,有熟人作伴,我便胆子也大了起来,这个巷子钻钻,那个岔口看看。真是巷深酒亦香,一条条的小巷里古色古香、五花八门的休闲行业层出不穷——有棋牌室、有品茗的茶搂、有说书的、有掏耳朵的、有画像的……处处让人流连忘返。人到了这种充满生活情趣的地方,心态自然飘逸安然,似乎瞬间年轻了许多。我见到写着“老地方”三个字的茶楼,便随意找来一把竹椅坐下,他们帮我拍了好几张轻松愉悦的喝茶照片。到说书的地方,我仍然兴致勃勃,又照了一张摸着说书人的茶杯的照片。我徜徉于大街小巷,总感觉这店、这街、这境似曾相识,仔细回味,可能是影视、小说里见多了吧。

老重庆早已深深烙进了我的脑海。

我和夏桐柏老师来到一块抗战烈士纪念碑前。一块碑雕刻着一名国军将士横卧的尸体。夏老师不讲解,我还真不知道这儿也有故事可讲——夏老师说,之前这碑前放着大汉奸汪精卫夫妇的跪像。据说有一年,汪精卫的儿子来到这里参观,见着父母跪着,心里十分伤心,发誓再也不回来了。后来地方政府把那两尊石像埋进了石碑前的地下。我细看碑记,确实有过石像,心里也徒添许多感慨:一个人为人处世,不论做什么事情得讲究原则底线,不但要对自己负责,还要对祖先、后人负责,可为与不可为。特别是在民族利益的大是大非面前,一定要站稳立场。

重庆是一座山城。有句形容重庆的话“没有一条街是平的,没有一个路口是齐的”,确实如此。山青水秀,道路崎岖。重庆好友许江对我说,他们重庆有三美:美食、美景、美女。空清气新,山青水秀,滋养美女那是肯定的。至于美食、美景我也感同身受。特别是重庆的火锅鱼做法,不论是网红店,还是普通店都做得非常的好吃。美景就更不用说了,两江环城,所有建筑就地取势而建,坡多、弯多、梯多。上白公馆,径幽林密,溪水潺潺,原色原质的石阶一级一级,像螺丝结顶般向着雾霭茫茫的山峰卷去。我攀爬一会便停下来欣赏一番,一步三回头。

只可惜了,这么好的地方却也沾满血腥——此馆原为四川军阀白驹的郊外别墅。1939年,戴笠在歌乐山下选址时看中,便用重金将它买下,改造为迫害革命者的监狱。李白的《悲歌行》诗里有两句“剑是一夫用,书能知姓名”。宝剑佩于英雄,文章出自雅士。这么好的一块地方,怎么生不逢时呢?宝剑握在屠夫之手便成屠刀,文章与庸人作和等于对牛弹琴,“止增笑耳”。好好的“白公馆”却成了人间炼狱!被害者,受一时之痛苦;害人者,留千古之恶名。嗨,还是不去提罢,一提起杀人夺命的事,我就有些心愤难平。

总之,重庆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。南国红豆诗刊有一作者写过这么一首诗:城市很大/有的人走着走着就丢了/城市又很小/连一个人的回忆都盛不下。天下之城,莫过如此。大同小异,都是水泥钢筋造起的高楼和为生活忙忙碌碌的人流车流。但到了重庆,特别的历史、特别的路口、特别的街道、特别的火锅、特别的热情,此行让我会终生难忘。

闲步长寿

从朝天门出发,第一站便是长寿古镇。后又经垫江、梁平抵达“诗城”奉节。

长寿镇,这个名字于我十分熟悉。因为在我的家乡平江也有一个叫“长寿镇”的地方。一个地方以“长寿”命名,一定是那儿出过高寿之人,或者有其历史故事和传说。比如我家乡那个长寿镇就有一个传说故事。宋末元初,有一位翁姓老人在80岁时遇到了一位游方道士,道士给了他一个锦囊,告知一百年后会有一位贵人来拆看。在老人180岁寿诞,刘伯温刚好路过此地。老人便将锦囊取出。刘伯温拆开一看,原来是一偈:“寿高三甲子,眼观九代孙。若问送终子,浙江刘伯温。”老人闻言,哈哈大笑而逝。刘伯温便将此地取名为长寿。当然,一个人的寿命有着特别之长,与当地的生态环境、遗传基因、以及自身的生活方式、处世为人都有分不开的因素。

我们仨人在长寿镇转了一大圈。一眼望去,此镇是才新造的一个旅游景点。整个镇以三条街道为主轴线。主街路面宽阔、干净、整洁。沿着主道走到尽头便可见到一个宽阔的大坪,坪中矗立两座高塔,左边名叫“乾寿塔”,竖写“撞福钟”;右边一塔名“坤寿塔”,竖写“击寿鼓”三个大字。因为没有向导的介绍,我也弄不清楚两个塔的来历。塔门紧闭,更见不到塔上的鼓和钟。但望文思义,乾为天,坤为地,男左女右,应象征男女添福添寿吧。独立空旷的大坪,虽未曾听到晨钟暮鼓的撞击声,但我见着“鼓”与“钟”二字,油然念起了“念天地之悠悠,独怆然而涕下”。今天,是因文学之缘,我来到了这异地他乡游山玩水。但后天、大后天呢?我还得回家啊——那是柴米油盐的问责,那是一日三餐的思考。文学,我从十二三岁就爱上了它,这可算得上早吧。四大名著、唐诗宋词、甚至连八卦易经,我都曾有过涉猎,怎么年少笃信的那句“书中自有黄金屋”却迟迟不与我一线生机?几十年来,养我给我爱我的都不是来自书中。人生真的很古怪——心想念想的,却永远可望而不可及;不要不要的却成了半辈子的生活主题……“忧从中来,不可断绝。越陌度阡,枉用相存”——我回头一想,英雄盖世的曹操也有忧伤呵,瞬间也便释然了,跟随大家又移步他处。

长寿镇的主街道正中有一衙门景点。门前置放一顶固定的木轿马车,牵马人栩栩如生,像正要牵着衙门老爷的轿车准备出发。由此可见,这个镇曾是一个县市级以上的城池。陆悦帮我拍了一张照片,我还特意模仿了一回官老爷坐轿的模样。我非圣贤,一凡夫俗子罢,潜意识里也应有着添福添寿、当官发财、出门威风八面的愿望吧。

另一条是我们去吃饭的街道,以餐饮娱乐为主。街道的一头有一个城隍庙。这更映证了此地曾经是一个有行政机构的城市。因为古代的城隍庙,象征着一个城市的保护神,特别是在明朝,城隍庙的地位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,坐在里面的神全都为王——原因出自明太祖朱元璋是出生在土地庙里。一人得道,鸡犬升天就是这个理吧。一条清澈的溪流把街道一分为二,两排从头望不到尾的整齐的门面共一个设计,都是古色古香的仿古建筑。溪水清澈见底,溪中均匀建造了许多程梯式的水泥条墩,少水的时候,可以踩着水泥墩从这边走到对面的门店。溪流两岸植满杨柳树,柳条随风摇摆,让人仿佛置身于江南水乡。街道上的行人极其稀少,许多装修一新的门面里,门可罗雀,一看便知这儿并没有达到预期的开发效果。家家的门店都没有什么生意可做。但若在此地安居乐业,又确实是个宜室宜居的好去处。

“信风催过客,早发梅花桥。”我们毕竟只是路此而过,只能拍下几张照片以作纪念而已。另一条街的尽头建了一个大型的仿古时的唱戏台。台上有几位年轻人正在载歌载舞,现代的歌舞飘荡在古色古香的台子上,显得有些不伦不类。我们站了一会儿便转身走了。

宝塔、衙门、城隍庙、戏台等等这些都体现了这儿在古时有过繁华和热闹。但毕竟这都是昔日的辉煌。人生落幕,繁华不再。一个地方又何曾不是如此?造几件老的旧建筑,象征性重于现实意义,就如同旧坛装新酒,怎么喝,也喝不出陈酿的味道,如歌词所说,拿着一张旧船票,能否登上你的客船?

一切的一切,就当一首抽象诗去读吧,我们可以无限地去想象。也许再过几十年、几百年之后,新镇好,古镇罢,会在岁月的风雨中模糊,会被时光串起。到那时,时光与历史只是一个概念。现在新的创造,就是将来旧的历史。时光荏苒,就成了生于斯长于斯的人一代又一代留给子孙后代的文化遗产。

晚游白帝城

读古籍多了,久而久之,华夏许多的地名耳熟能详。我华夏地域何其广阔!一个个的地名,要么从历史里踏着战马嘶鸣而来,要么从诗词里轻吟而出,波涛汹涌着,常常澎湃我拜谒的欲望。一首诗一旦记住,就是一份不了情,是一幅涂在心尖上的山水——朝辞白帝彩云间/千里江陵一日还/两岸猿声啼不住/轻舟已过万重山。白帝城从年幼烙进我的脑海,我曾赋予了她多少的想象。今天,为了这份久远的思念,我也来了。

到达白帝城山脚下,已近黄昏。我们这次相邀同游,大家不约而同、心向往之的地方就是这白帝城——这是诗人和历史交集的地方。为了赶时间上山,二百个台阶,中途谁也没有停下来息一会,直到爬上山顶,见着了“白帝城”三个大字,才坐下来各自喘着粗气。白帝城四面环水,孤悬在长江之中,从用武的角度而言,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方。

北魏地理学家郦道元在《水经注》中记载:“白帝城西有孤石,冬出水二十余丈,夏即没,秋时方出。谚云:滟滪大如象,瞿唐不可上,滟滪大如马,瞿唐不可下。盖舟人以此为水候也。”这次来重庆,正是因郦道元山水征文活动而来,我自然会想到郦道元写下的这段文字,并且有想要去实地核对的想法。整段描述只有“滟滪”较为生僻,我查了一下,滟滪是指大石头。瞿唐是指瞿唐峡。要上瞿唐峡,或者要下瞿唐峡,得先去看看白帝城的大石头露出水面多少,了解了此处的水文,方可以决定过与不过。明朝诗人钟惺写过一首诗也是形容这里——“滟滪根孤危,悍流不能去。立石如堵墙,中劈才一缕”,由此足见,这一带地势是何其险要!这儿自古就有“险莫若剑阁,雄莫若夔”的美称。白帝城为历代兵家必争之地。战国时,楚夺此地而得以西进,西汉公孙述据此地而割据一方。

白帝城原名子阳城,西汉末年公孙述据蜀建城,用以屯兵积粮。白帝城虎踞夔门西口,利用夔门险要的山形水势营造城池,依山傍水,凭高控深。公孙述有帝王野心,因城中有一井常冒白气,宛如白龙,他便借此暗令亲信在军中制造舆论,说自己乃真龙转世。于建武元年(25年)公孙述正式称帝,自号“白帝”,并改子阳城为“白帝城”,改城池所在的这座山为白帝山。公孙述死后,当地人在山上建庙立公孙述像,称白帝庙。

“白帝城内无白帝”,这句话听起来让人不解。就是说白帝城内没有公孙述的像。我们看遍了白帝庙内所有的塑像,如同蜀国升朝开会一般,蜀汉朝廷里的主要文臣武将都位列其中,这白帝城俨然成了蜀汉历史人物的纪念馆。庙里确实没有白帝城建城第一人公孙述的像。

其实也很好理解。公孙述称帝毕竟是非法统名义上的称帝,讲来讲去只能算作占山为王的那种。而蜀国属于历史上公认的三国之一,刘蜀朝廷在此经营达四十多年之久,加上有“刘备托孤”这段重要的历史,刘备的影响力远远盖去了非名正言顺称帝的公孙述。自唐代以前,白帝庙就增建了祭祀刘备的先主庙和祭祀诸葛亮的诸葛祠。到明正德八年,四川巡抚林浚毁公孙述像,另祭祀江神、土地神和马援像,改称“三功祠”。后来到了明嘉靖年间,四川安抚司副使张俭又毁“三功祠”,改塑刘备、诸葛亮像,更名“义正祠”,后又添供关羽、张飞像。从白帝城这段人物塑像的变迁,也可以看出人心的向背——忠孝节义为人之本分。反之,谋反叛逆必遭后人唾弃。

白帝城托孤,这个故事广为流传。蜀汉刘备退守白帝城,一病不起。刘备已知去日不远,便托孤诸葛亮,请求诸葛亮辅佐自己那个“烂泥巴扶不上墙”的阿斗儿子,共同打理蜀汉江山。刘备对诸葛亮托孤,在《三国志·蜀书·诸葛亮传》里有记载:若嗣子可辅,辅之;如其不才,君可自取。“亮涕泣曰:”臣敢竭股肱之力,效忠贞之节,继之以死!“先主又为诏敕后主曰:”汝与丞相从事,事之如父。“由此可见,刘备虽然鞍马一生,但临死之时,对身后的江山仍放心不下,对千秋之业一片惘然。白帝城托孤,从正面理解,可以说成是刘与诸葛之间亲密的君臣互信关系,是千百年来君君臣臣的楷模。倘若从另一个方面作深层次去探究,我们可以作出大胆的推测和想象——自古君权与臣权既统一又矛盾,而矛盾的结果只有两种:臣弑君,夺其皇位;君灭臣,收其兵权。西汉王莽弑君,鉴之不远,刘备当然深晓。也许刘备在临死之前把身边的人也一一研究过一番,他内心是忧虑的,他怕诸葛亮会成王莽第二。

刘备生前因有关、张左膀右臂,牢牢控制着蜀汉的权力。但到了后来,关、张先后去世,自己的身体又已日薄西山,无力回天,怎么不忧心忡忡呢?他是深谙君臣之道的——“忠君”为人臣之首要。

“如何解报恩,祸为受恩始。”这是明朝袁崇焕评汉朝韩信的诗中两句,意思是说,韩信之所以要死,只因得了刘邦的知遇之恩。诗中又说,“丈夫亦何为,功成身可死。”虽然韩信是枉死,但这一死却成就了韩信的一世功名。刘备此时又何其不是在给诸葛亮设局呢?他故意先将诸葛亮一军,让诸葛亮面对天下之人来一个君子协定——承诺“效忠贞之节,继之以死”,承诺做一代明相。

我之所以这样大胆推测,是有据可查的。刘备从一介平民混到一代风云人物,必有其常人不及的智慧——“煮酒论英雄”那段章节里就可见一二,刘备有藏而不露的才智。曹操问刘备天下谁是英雄,刘备数遍天下风流人物,都被曹操一一否认。操以手指玄德,后自指,曰:“今天下英雄,惟使君与操耳!”玄德闻言,吃了一惊,手中所执匙箸,不觉落于地下。时正值天雨将至,雷声大作。玄德乃从容俯首拾箸曰:“一震之威,乃至于此。”操笑曰:“大丈夫亦畏雷乎?”玄德曰:“圣人言迅雷风烈必变,安得不畏?”……这段描述,足见刘备有多么的会“装”!他这时是寄人篱下,敢不装龟孙子么?他若透露半分雄心壮志,面对多疑的枭雄曹操,等来的只会是头脑落地吧。大丈夫能屈能伸也!

当我站在白帝城最高处远眺长江之夔门峡,我的胸腔瞬间被一股激流击中。我变得热血喷张。夔门峡,于我是熟悉又陌生的。我急忙在口袋里寻找十元的纸币。很遗憾,如今出门都是扫码支付,身上连一张十元的钞票都找不出来。我本想对照十元纸币上的夔门峡的图案,真真切切看一回眼前的景致——湛蓝湛蓝的水波平平整整、安安祥祥地铺展开来,又无限延伸至烟波浩渺的天际;如同矗立于绿潭深渊的山壁岩石层层叠起、横空而出;石岩上一条条的竖痕似鬼斧神工刻下的时光皱纹,一半藏在千寻水波里,一半展示于人间,刀刀如刻,条条有痕,这是夔门峡千帆走过的沧海桑田;一片片整齐黛绿的树林如同彩笔描画而成,呈一个个横着的“之”字,自然、均匀、间隔地秀在岩壁之上,远远望去,像一条条的青龙规则有序盘亘着、守卫着夔门峡口。岩叠岩、峰叠峰、山连山,层峦叠嶂。一个个的峰巅或昂首、或匍匐,似纤夫拱背弯腰、又似情侣在深情驻目,千姿百态,看像什么就是什么……我张开了心的臂膀:长江啊,古老的长江,我面对你烟波渺渺、千壑万峰、青山如黛,我有无数的想象:若把你比作情人,此刻的我已心悦诚服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;而你又是我的母亲河呀,我像离家多年回乡的游子“近乡情更怯”了。

世间有些思慕的情愫明明就在那,一个念头便可以实现,但就是难以相见,因为我们找不到相逢的理由。其实,我曾多少次穿过长江了——去拉萨,去青海,去内蒙,去山东,去陕西,哪一次不过长江呢?相对于几千里之遥的地方,过长江犹如才跨出祖屋的门坎、母亲的望眼……但每一次穿越,要么是坐在飞机上,要么是高铁,都是一瞬而过。能亲亲切切与长江的水来一次久久的驻目,还真的从未有过。长江,千万年就在那,我却花了半世的光阴,绕了大半个中国才有这一回觐见。我无数次想象相逢的情境,我们要来一个亲亲的拥抱。长江,我今天划入了你的江心,我还是不敢拥抱你。

夜色越来越浓。好友陆悦和冯金林大概和我的心情一样激动。我们都在各自忙碌着,趁着还有一点点黄昏的余晖,各自打开手机的夜拍功能,一顿狂拍。每到一处景点,总是一步三回头。当路过不重要的地方,便又疾步如飞。这情境无法形容。就好比记忆里(也许是梦境里)抓鱼——一口抽干了水的鱼池,只见一条条的鱼儿在跳跃。但塘已经开始注水了,我慌了手脚,一顿乱抓,抓多少算多少。下白帝城已经完全天黑了。大家草草吃过晚饭,便正式从后宝塔坪码头登船。

横穿三峡

为了览尽三峡两岸的风光,我端来一把竹椅坐在船尾。清新的空气随江风一阵一阵扑面而来,沁甜沁甜的,让人心旷神怡。这时所有的生活琐事都吹得烟消云散,满腔是鲲鹏万里的壮志和指点江山的气慨。《文心雕龙》里曾提到:“登山则情满于山,观海则意溢于海”,今天身临其境,透彻了此话之意。我哼起了那首老歌“滚滚长江东逝水,浪花淘尽英雄……”面对如此波澜壮阔的情景,你岂能不去想英雄之事么?思绪怎可平静?我的心中早已把自己都塑造成了一位远征的将军。

一只大鸟,从江面掠过,眨眼间就隐于群山万壑。划开的江水,波光粼粼,滚滚向东而去。游船所经之处,卷起千层浪花,如同翻动的竹牍,翻着历史的苍茫,阵阵激越我澎湃的心。这时我想得最多的是三国演义里的镜头——我想到了当年吴蜀之战,诸葛亮立于船头,羽扇纶巾,踌躇满志的神情……越想越远,以江面为影幕,滚动着历史上的多次长江战役:吴楚之战 、吴越之战 ,秦汉时项羽与刘邦在长江争霸之战,南宋王朝偏守江南一隅,而元军穷追不舍,两军在白帝城作殊死攻防争夺之战, 元末明初朱元璋和陈友亮在长江两岸排兵布阵,还有解放战争百万雄师过大江……多少英雄人物叱咤风云而来,多少人喊马嘶震撼江波远去。旌旗所至,你杀过来,我杀过去,都是在演义春秋……长江依旧,江山依旧,那战争、那人物、那白骨粼粼都付笑谈中。

这时,讲解员开始在讲解。我们随着讲解员手指的方向看去。“大家快看那山峰像什么?”、“那是神侣峰”、“那像不像鲲鹏展翅?”……各姿各态,有的两个山头紧挨着,真像两位情人面对着面,深情款款,在云天之下,作万年厮守;那绵延起伏的峰峦呈铺张的姿势,形状酷似大鹏展翅,对着江面作击水翱翔的态势。江水汹涌奔腾,惊涛拍岸;峰峦峭壁对峙,直冲霄汉。我忽然感叹:江河之于高山,是人间和天上,游船之于长江,犹如沧海一粟,而我混杂在船上的几百号人之中,何似蝼蚁!正是不登高山,不知天之高也;不临深溪,不知地之厚也!

“到了龙昌峡”、“那是燕子群聚的燕窠洞”、“那是古人悬棺的洞穴”……一处处悬崖峭壁,层岩叠嶂;一个个的洞穴,怪石嶙峋,奇妙幽深。在古代,没有现代化的机械设备下,那种千年悬棺,我真不解是怎么放进半山腰中的岩穴里的?讲解员说,悬棺是土家族人的风俗,用一整根方木凿出相当于一个人大小的范围,然后把尸体装进去就是棺材。后人把先人的棺材悬置于悬崖腰中,悬得越高就意味着发达高升,子孙后代的官就会越做越大。

我向峡谷望去,越望越狭窄,越看越湛蓝。当船靠近,又豁然开朗,百折千回,烟笼雾锁。据讲解员说,没有修三峡水库之前,有的狭道水位很低,甚至可以从这边走到那边,如今修了三峡水库,水位上升了百倍。

船到神龙溪,我们又换乘船只,游览了两个多小时后才上到岸上。冯金林没有去游,就我和陆悦。上岸后看了一会歌舞。岸上摆摊的地方摆着琳琅满目的工艺品,陆悦在摆着石头工艺品的摊位前停留欣赏,看来他甚为喜爱石头。我们两次相见,他两次赠我香烟。我正愁无以回赠,就买下了一块石头送与了他。两个几十岁的大男人还在玩着小孩互赠礼品的游戏,想来觉得天真好笑,但也足见我俩的交情之深了。去年云南一别,转眼是一年多,没想到今天还会同游,但今朝一别,不知再待何年?

梦里到秭归

到达秭归,已是晚上九点钟了,在家睡得早的时候已经入梦。天空开始飞起毛毛细雨。祠门紧闭。我明白,我比所有同游的人都要特殊。我是来自诗人魂去归兮的地方——汨罗江边!我是带着使命而来。我携来了诗人的口信——秭归,你可曾安好?诗人的梓桑可曾安好?

大家都在棚子里躲着雨,独我站在空旷的大坪里,面朝祠门,遐思翩翩……我要让这雨水流在我的脸庞。这是诗人的泪。这是屈原二千三百年对故乡的思念,是托我从汨罗江捧来的泪水。

进祠门之前,先要看完一段灯光表演,山门才会自动打开。

音乐响起,祠门下面两排如喷泉的彩灯随着激越的音乐,扭摆着几个闪烁的舞姿。随后,从山门的屋顶上射来九根强烈的光线,照亮了神州。这应象征喷薄而出的民族之魂吧。大约一分钟后,整座山门变幻出各种各样的灯光图案,配合着《九歌》在行礼吟哦——成礼兮会鼓,传芭兮代舞。姱女倡兮容与。春兰兮秋菊,长无绝兮终古……之后,就是陆续登场的云中君、东皇太一、湘君、东君,所有的神仙都用灯光幻出各种图案代表。演毕,山门大开,我们便拾级而上了。

我一步一思:去故乡而就远兮,遵江夏以流亡……羌灵魂之欲归兮,何须臾而忘返。背夏浦而西思兮,哀故都之日远。登大坟以远望兮,聊以舒吾忧心——秭归,你听到没有啊?这是你远方的游子站在汨罗江边最高的山头上远望他的家乡。

进路北次兮,日昧昧其将暮。舒忧娱哀兮,限之以大故——秭归,你听到了没有?这是你远方的游子在临死之前的哀哀其声!

多少年。多少次秋风萧萧。我也常站在家门口看着一丝丝的雨、一片片的叶飘走,就会陡添许多莫名的悲伤,就会自然而然想得很远很远……这雨、这飘无定所的叶最终去了哪里?我来到汨罗江边。河里的水也是一去不复返。往西。往西……河床越流越浅。按图索骥,我把一片落叶当心的载体,如同撑一叶竹筏从汨罗江漂起,下洞庭,过岳阳城陵矶,九曲回肠。终站,原是长江。

我又悲伤什么?友情、爱情、理想和事业、家与国、远方和诗……我的伤怀不就是屈原的伤怀吗?因为我和他都有一颗悲天悯人的心,都共了一颗脆弱的诗心。

屈原生于秭归,沉沙汨罗江。他生前一直游走在汨罗江两岸。死前,他肯定非常思念他的家乡。他哀伤的目光无数次追寻汨水流去的方向,无数次望断天涯,无数次想象过河中的泊叶是否会流到他的家乡?我曾写过一首《汨罗江》,其中有这么几句:有鸟飞过便是秭归/有竹的山坡那是草堂/谁在这里埋骨就是他后人的梓桑/诗人的故乡早已汪洋/历史的河流流进了我的心中。写诗之前我从没到过三峡,更不了解屈原故居的具体方位是在秭归哪里。这次游三峡才了解到屈原的故居早已淹没在长江三峡里了,真是无心言中,诗人的故乡早已汪洋。

汨罗江与长江只隔了一个洞庭湖。

这一湖之隔,是诗人宽于八百里的思念;这一隔,是永远回不去的故乡;这一隔,是三百六十五天又二千二百外九十九年的思念。

长江,在水一方。

她是我汨罗江的思念,是八百里洞庭的断肠。

完稿于2020年11月1日

作者简介

卢小夫,中华现代文学艺术促进会南国作家学会主席、中国西部散文学会副主席、中国现代作家协会秘书长、西散南国文学社社长兼总编、北京写作学会文化艺术促进会副秘书长、315消费文化网副主编、第二届中国实力作家推选活动委员会副主任、第二届全国郦道元山水征文大赛组委会主任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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