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化

【王志娇】盲

2020-05-06  关注: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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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/王志娇

月亮不会无处不在,所以创造了六便士。

文学举目似乎频繁渴望撕心裂胆的灼痛,我想着,只要有扶住精神的器皿,眼睛也不过为参透痉挛的躯壳,纵使一滩崎岖,满河腥血,可春终究是春,嘴里嘴外含着利器,即便在利欲熏心中散去了光明。

若没有六便士,月光也将失去太阳。

你可知,盲人的胸中涂有数不尽的白,有消融的积雪、深情的冰层和海鸥振翅翔集的双肩,有稀释离愁的歌调和河水撞岸的不落窠臼的嗣音,甚至踏足归天的往来哀笛与不言而喻的青春呐喊,有雄踞九州同响的烈酒,亦有泯灭笔杆的沉沦;选择孤行或则合众,都伴有肆意流淌的高雅,那超凡脱俗,那起死回生的誓言与来自太平洋彼岸的渡船的号角,不正是熏黑眼球对白诗的诵吟?

长此以往,逝去的挽歌,使我的眼睑成了永远无法在春天歌唱的亡魂。时代苟延残喘,现实一身空洞,没有珠光宝气的鲜艳、浓妆艳抹的妖娆,亦没有田间作垄的锄把和拴住夕阳的牧羊人所驱赶的米色羊群;后来,我学着与粗糙的松花湖言和,握住的竟是水花万盏与浮萍金藻,这深藏在万物宿主间的多情,犹如自然的相睹相融,林立依赖。忆往昔,拾不起的曼妙乡音,亦伴着芳草如茵的村落和草丘,与边陲小城徐徐燃烧的烟尘一起,横亘在任何发声的眉宇。我思索着,假以时日,自我灵魂大不必再向那一串串冰冷的数字殚精竭虑,而是凭心感活——我自寒冬而来,在欣欣向荣的狗吠中镇定昂扬,我敢于亏欠,也敢于弥补;敢于撼动,也敢于凭一笔之力遏制民不聊生的战乱。

多少寄予厚望的春天,多少远方相通相牵,人的一生,究竟要花多少时间纠缠于睡梦中,白白牺牲,我不甘心,执意醒着,却愕然发现以此依旧走不好脚下的路。再去寻那生物钟时,天已不暮将暮,我酒至半酣。卷翘的睫毛似也混沌不开,盘算着新的须臾又要在重蹈覆辙中接近尾声,可我,乌漆漆的盲者,始终一个人,睡不沉,醒不来,亦愈发沧桑憔悴。

我看不到月光,可心还仍旧亮着;我只想关心活着的人类,如何缤纷任性,挥霍光阴。我凭嗅觉奔走大地,借触觉抚摸人间,我还有一双听尽善恶的耳和极度嗜醉的馋虫。尽管这是我的一切,可土葬之人,拜别天际时所能携带在身的,又能多于我几重?

兜了一双瞳孔?视锥层或许睫状体?抑或是美其名曰视网膜的“救命稻草”?不论多远,多短暂,他的肩膀固然于我要沉重些许,不也同样生而为人,继而演匹夫,为人夫,为人父?不也同样日日负责推开生活席卷而来的波浪,扛起文字的课本,从启蒙三年级至毕业五年级,从青春揽梦至婚姻嫁娶,一个一个幸福的结点,一个一个不问归期的离难,一个一个如浮光掠影,虽出生入死,却默默无闻;虽壮阔凌厉却更加锈渍斑斑;虽身处文学的僻壤穷乡,也难免悠然酸楚,却宁可一生醉人,也永不凋零、视若无睹,人类啊,何必遗憾生命本不能的表达!

历经一路东风解冻,蛰虫始振,便循规蹈矩,辗转四月。于不经意间,我捕到一缕泛滥褶皱的火苗,捋着淡淡惆怅的醉气,一位蹒跚老翁正以吹壶煮酒。其身旁的闲庭梨涡长而又深,我只悟到一琴一瑟的喘息弥之和畅,竟未知,那白得发狂的语调亦优雅难寻。

“为何煮酒?”我认真地问。

“酒浊——温酒。高沸呼为煮;现炭基以燃,微火温之。”

他故作纠正,继续与我周璇:“逢酒必煮,充饥,药用,两全其美......奥,不是酒,是药!”皎洁的笑揉碎在浅云里。

“药?”我近乎狂躁。

“医什么?这酒凄寒无比,可心是热的,以心温酒,苦涩的寒气才能自唇边蒸腾而出,我闻过。”我只顾据理力争,丝毫不求妥协。

“医——神。”

“却原来,酒不论冷暖清浊,亦藏匿着为人、习文之道。若有人中途‘眼疾’,应令其煮酒去病;若艺术行将失明,则理当同样煮酒嗅醉。即或讨不得谆谆教诲,倒不如换得一时透彻清灵。”

斯时,他转过身来,放慢了语气,看看发呆的我,又掂掂酒,一笑一颦,情有独钟。

我挺起头颅,伪装清醒,勉强证明无畏与其对抗的勇气。

“非沸不能清其味,非登峰不能享其生。熘过而先热,饮过而后熟。如苦酒不苦,是心欲使恶,那成就西蜀半壁江山的刘氏,最懂这温酒的甘醇,也自然明了这“泉眼”自染上凡尘俗瘾,往往会一改“故辙”,而异常铿锵、辛辣至极。如今你眼盲,是当真看不见?”

我愕然,抓湿了手中唯一的银币。

“是啊,此刻不妨扪心自问:自己努力挣扎这么久的结果,就是衣食富足,仅此而已?既然如此,那内心最终的自我索求又在哪?古往今来,倘或事物真正重要,只无需窥见,便心知肚明,那......是硬币狭隘了我,还是我狭隘了文学?文学?一个永远不会返回、亦永远不会老之枯竭的称谓。”似“非”而“是”,所言如此。

待我通晓之时再去寻觅,老翁与热酒竟已消失不再,眼前漫卷的是总也迟到的西洋梨花,那靓艳风露,素月决然,如静女般不染半滴风尘的纯贞,也曾婉拒了多少诗人风雅颂的笔墨纸砚。自那归来,我也时常伴梨花佐酒,却再也无缘邂逅那冰魂玉肤、刚柔并济,“孤芳忌过洁,莫遣凡卉妬”,静瞻那翌年嫣然,含烟带雨,想着有扑鼻怜人的香气,错乱之际,怎一个纯粹了得!绵绵几时,车水马龙独占枝头,泥盐才下眉梢,酒醋却淹上心头,欲语还休。

彼时,耳畔响起春柴拉扯的酒花,好似以往欢腾岁月泛涨的讥笑,令囊括大地的盲眼起死回生,老翁的温酒似是有意提点:我不热爱硬币,但必然途经。少年意气风发,向着那白月光,而求成者急功近利,嘴角歪斜地捡起六便士,轻蔑而过,等蓄满肚子归来时,才发现,天已破晓。月亮是常活常新的“心灵窗口”,是与时俱进的凡尘之眼,它和本能的生命截然不同,它将催促着你,永不停歇。我自幼读不懂文学,文学排斥着钱权,钱权读不懂我,我亦坚持着并不经济的文学。目若舟楫,虽死犹存,当欲望开始失明,清酒定已扶不起一颗尘心,在一语成谶之前,穷尽时间思索某一超我的何去何从,不正是文学天地里如谜一般的真相?

我是于腥风醎雨中饮醉的盲人,聚聚裂裂,不加拼凑,索性本本分分地醉在路上,结结实实地表达想要呈现的城市与村庄,我想向往,像儿时一样,不曾将英雄与拯救掺杂其中。硬币与月亮之间的隔膜与荒谬地带,几乎人迹罕至。大道至简,我只知不应对时代无可奉告,而只心无旁骛地展露拳脚,哪怕物欲横流,七七八八,哪怕寇败王成,空无所傍,也一定如愿以偿。

时过境迁,苦旅漫漫,也许我所坚定的、鏖战的、沉迷的、畏惧的......拮据到一辈子都无法企及,但冬去春来,随手挽起的婉转与动听呵!五光十色的春天又何止你一个?

悄然搁置对文学的偏执,我曾终日碌碌无为,以丑示人,却也乐在心头,不为外在所累。

文学以外的利益纠葛,一如根牵着梗,梗栓着叶,日日耀武扬威,愈发不着边际。我曾尝试分裂,将完整的忠心均衡分配,但山崩地裂和肝肠寸断的片段与日俱增,而后,是两个我,三个我,四五六个我的恶战。偶尔聪明,偶尔果断,偶尔嫉恶如仇,偶尔恶语相向,什么都包括,什么也都除外,我学不会向月光撒娇,因此也错失了很多相互示意的美好。

我也曾勤恳地将右手伸出窗外,摸了一晃而过的沽名与半斤薄利,久而久之,便再没清醒。路人问我,握住了什么?某一日,若将其送至当铺当了去,锱铢必较间又能贩卖多少珠宝金银?

如今布袖也患上油的泥腥,我曾试图放荡自我,在如柔毯一般的云端畅想:看不到月亮,那人类想握住的东西究竟在哪?

那红楼一幢,是梦还是现实?是依水而制抑或和泥可铸?

我吹着彩霞,哼着花生米,学天狗儿把月亮装裱成银币的框架。

    我像一支云彩,体悟着生疏的人生经验,从夸父的腋下轻盈而起,举着无垠而辽阔的篷顶无动于衷;我难忘热血与铁性的青葱檄文,企图以一支汤匙把澄澈搅浑。倘若我是一枚硬币,是不是要比你们种刻脑海的还要矮小或昂贵?倘若我是一剂白月光,会不会将比你们仰望的还要荒芜?

那照遍六便士孤床的月光原形,而今安在?是黛玉、袭人还是宝钗、可卿?

那所透支我的是文学?是精神?

 我本以为,文学的本质即为本我发声,就好比文人独自定居荒野的照明行囊,银币孕育以食粮,精神镂刻成风景,二者慢慢杂糅,鬼使神差而又理所当然地朝内心的月亮许愿。其实不然,人应分别而活,有各自热爱的厚度和章法,活生生的,有血有肉,灵魂才不至于无处安放,个中形形色色,盲者又怎能例外?

想来,是文学接纳了六便士,不论卑鄙与高尚、毒恶与善良、仇恨或热爱、眼盲或非盲,皆一应俱全且互不排斥地并存于文学的锦囊当中,相比于俗世的藩篱,二者栖宿不同,判若云泥,亦独循所奏。

“满地都是六便士,他却抬头看见了月亮”。梨树的花瓣因月而袭,如同银币上亦能泛起苞芽。夜晚,让四月的和煦吹进我柔软的书房,我无感做六便士的主人,亦不一定摘得星辰,我只如饥似渴地在月光下行走,哪怕称不上半个盲人,也要一直一直,不伦不类地,做个月亮与六便士之间的第三种人。
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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