或许是因为自己忧郁的性情吧，我喜欢雨雪天，也喜欢夜间独步。
近来看贾平凹先生著作多了，就被他描写的夜色之美，以及人在夜色里的灵性与生动所陶醉，也常常让我联想到蒲松龄笔下如梦如幻的夜色里，那些粉红色的妖妍人物。但我喜欢踏着夜色散步，尤其在这元宵之夜，并不是着意要使自己变得生动起来，也不是企图邂逅楚楚佳人，而是享受大年过后在热闹之外的闲散与恬淡，不用再管白天里那么多的仪式和仪规、拘束和呆板，不用在意别人的视线和评价，尽自己的性情，让步伐率然地变形，夸张地走成剪影，让全身坦然地疏解成零，有孤独相伴，让心灵驰骋，把窝囊里的秽气、怨气、暮气、傻气统统放荡出来，然后大口一张，夜色与秀气便一起迷离开去。
我卧病榻，已有月余，玉学和朝龙相约来探，友纾病痛，自然不同。今天是正月十五，送别二友，蓝天明月，夜色很美，挺惹情思。明代以来，在北方就形成了“走百病”的风俗，尤其是元宵夜观灯踏步，认为可以祛病延年。我因此也顾不上骨折的伤痛，悄然地切入茫茫的夜色当中，散而不拘，且行且立，享受一种闲暇自如之乐，正如卢纶诗云“白云流水如闲步”是也。但终无法走得更远，就在我楼前的绿苑里，那些曲径回廊、亭台小景、簇簇修竹、婆娑树影，还有巧若天工的月亮门，缥缈迷离的观景台，都让我沉醉其中不愿归矣。
由于熟悉路径，我几乎是闭着眼睛在慢行，拿着一对文玩核桃，边走边摩挲，发出的响声正好契合我的脚步声，再加上那如少女长发般飘然的垂柳，不时掠过我的面颊，便亦心酥如雨了。春风轻拂，花木枝丫摇曳，把柔静的月光撩碎成飞银迸玉般的细微景致，但古城的十分好月，无奈总是不照人圆。远处的景致影影绰绰，经月光漂染，已是斑驳成画了。
从前赏月，常愿良人不散，而今赏月，只愿平安健康。夜鸟在树上不时窸窸窣窣，细辨恰如细若蛛丝的音乐，鸟歌未歇，流光映天，满城灯盏，照尽人间悲欢，总能在你彷徨时给你安慰。圆月像是固定在天空，我东西南北地乱走，它似乎在目不转睛地看着我，柔情似水，月色如乳，把我淹在其中，我仿佛嗅到了月光那特有的味道。我走着走着，心静极了，想着人生的希望大抵也是如此，总喜欢藏在悄无声息的角落里，于是心情嗒焉似丧，有点痛苦和茫然，所以既心猿意马，又心死如石；既可有高尚之举，又能思龌龊之事，如身在大漠，自己也成了元宵月夜里一种荒唐的点缀。我莞尔一笑，回头一看人间灯火，正照耀着我呢！
夜色，属于私密的空间，值得每个人珍藏。独步其中，可将大千世界、万般情怀尽揽入怀，快乐也好，痛苦也罢，它能把所有的憧憬幻化成蝶。今年的元宵夜，小城热闹非凡，我知道在广场上有各种各样的灯，颜色鲜美，妙态纯真，品目殊多。元宵之灯，灯其城，灯其街，亦灯其人，如花似锦的灯，是人间的一张张脸，有心事，也有喜气。古人曾把元宵彩灯升华成我国节气的第二十五番花信，“二十四番花信外，更添一盏试灯风”，把彩灯也当作春天的一种花了。但热闹归热闹，我却没法去，当我沐着月光入睡，谁知梦也镂月裁云，绚丽得不像样了。
2017.2.11
作者简介
王兴舟，笔名东坡石，诗人、作家，中国作家协会会员、中国散文学会会员、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、河南省散文诗学会理事、安阳师范学院文学院客座教授。已出版有诗集《月舟集》，散文集《贮云集》《那时花开》《太行风土小记》《梦里 有几朵花儿在开》等专著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