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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兴舟散文集《梦里 有几朵花儿在开》|山魅记

2021-06-06  关注: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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乐山乐水,啸游山林,是忙累上班族最想要的心灵慰藉。夏至后的一个双休日,为避城市的喧嚣,我们来到太行山下的红旗渠畔,怎奈沿渠新修了观光大道,饭肆棋布,人比闹市还多,好再寻清幽,与朝龙、海周二友舍大道改从李园春天处朝山里走去。雨刚歇了不久,青山座座,绿水迢迢,雾染天际,一片朦胧,道穷村现,密林遮天,石居民舍聚拢山下,仰观村名——观林沟。

观林沟是林州市城郊乡庙荒村的一个自然村,村里废院断垣多为陈迹,居村人家也就二三十户,村里有高堂佛殿,山顶存老祖古庙,周围和山里颓圮的庙观也不少,村名或与此有关?我逢人便问,但人人所言皆不相同,就连村名的“观”字,说法也不一。一言“关”,说是与关羽父子有关;一言“官”。还有更为具体的传说,一位老人对我说:“村名如人名,随兴叫就行了。”

呃,这个村还真让我感到有几分怪异。村头坐着四五位老人,见我有点迷惑的样子,笑着说山里的怪事还多着呢!

雄浑千里、危岩巉巉的太行山在这里内敛藏锋,隐身在满山的密林里,不再张扬其屹崒之貌了。上山的路蜿蜒在崖边,雾锁太行,满目云雾,五步之内已难辨清一切,虚无缥缈之中唯有声音能够首尾相接,所以大家边走边喊,边唱边笑,以此确定彼此的方位。山岚里除了羊群啼叫,鸟啭虫鸣,还有一些轰轰的闷音,钝抑滞涩但有韵律,恰似大山的呼吸,也如山风的盘旋,让人感到深山静到极处的那种恐慌。在这种天气里,观山赏景实在是件奢侈的事情。这里的村民把这段高耸的太行山分为四崭,从山崖下的空旷处算起,绝壁之上几层缠绕的狭长的长有茂密植被的地带就是崭,每崭就是太行山崖壁立千仞的地理落差,一崭有一崭颜色各异的山岩,也有风貌迥异的风物风情,从下往上依次是一崭二崭三崭,最高处是墁崭。由于时间不多,我们的目标就是到达一崭,听说那里绝壁危岩,奇石众多,瀑布飞泻,是一处不错的景致。但行至半道,雾气氤氲里突然鼓乐齐鸣,有曲调熟悉的豫剧唱段响起,大家正在惊异,眼前忽现三位身披雨衣的牧羊人,拎着收音机从山上下来,年龄均在六十岁以上,沧桑的容颜,知其经风历雨的辛劳。没想到在这样的天气,这样的山林间会遇到我们,他们也有点诧异,年龄大些的老汉叫刘祥福,他说:“俺以为遇见鬼呢,所以把收音机的音量开到了最大。”我说:“大白天山里哪来恁多的鬼呀!”大家哈哈大笑,由于乏累,我们和牧羊人坐在崖下小憩,他们从刚才涉鬼的话题聊起,说了很多有趣的山里鬼魅的故事。

李合山是三位牧羊人中年纪较轻者,说起鬼来显得有点理论性:“鬼有很多种,现在人知道的有近四十种,食血、食唾、食粪、食肉、食精的都有,住水边、树上、路口、山罅庙口、门后灶台,哪儿都是。鬼与人一样,有善恶雅俗高低男女美丑贵贱尊卑之别。因成鬼的原因

有别,故种类也不一样,有多财少财无财之鬼,有冤死顺终夭折之鬼。二十世纪初,在山道深处有个山岩状如狗之肋排的地方,当地人名之狗髁廊,此处就曾有一饿死鬼专食人肉充饥。”他领我们去看当时的鬼之灶台遗迹,因野草丛生,已湮灭不可见。他说,当年村里一小儿因受鬼喜爱,曾食过鬼馈赠的炒人肉,只是此人已死多年。下山时,他们领我们走访其后人,人家也认有其一说。

作者与刘祥福老汉在交谈

刘祥福老人一生历鬼的事情不少,很多都是诡异和奇巧相随,恐怖与喜乐同伴。他说,一天下午在山上的阴隅里,看到两块巨石轻盈而起,从老远的地方跳跃而来,眼睁睁看着它们在一起争打碰撞,声如裂谷地崩,周围的小石板也在旁边噼里啪啦乱拍。两石头像繁殖季节的公羊,争斗凶悍而激烈,直到把对方赶至崖下方才罢休。就在他当晚下山时,还在山隅道旁看到一袭素衣洁白如雪的女子在那里哭泣,正欲去劝,谁知其一转过身便现出狰狞面目,掌若簸箕,红红的舌头在腰间缠了好几圈,非常恐怖。他为防夜鬼尾随至家,便冷静地佯装新鬼求教,一副谦虚的诚恳模样:“初来乍到,不谙鬼道,您说我们鬼最怕人间什么?”鬼说:“最怕人间的唾沫,万一有人对我们吐之,就一点办法没有。”他听之窃喜,当与鬼行至村边时,乘其不备,朝鬼的身上重重地吐了一口唾沫,鬼便瞬间即无,连缕烟都没有看到。他这才敢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,袒胸露脐睡得酣畅香甜,宛若竹林遗风的不羁和放达。听了他讲的亲历鬼事,我似曾耳闻,有点熟悉,但最给我震撼的是人类唾沫的威力。三位牧羊人说鬼的故事很多,恐怖有趣,很吸引人,我们相约明日再叙。

次日,天刚微明,六位朋友沿着一条崎岖山道攀行,拨树捋草,行进不易,裤鞋都被露水湿透,愈行道愈不可寻,只好斜逸再探,少顷复又不见路迹。徘徊山林多时,正愁急,忽见有条已被堰塞多年的小渠,众人循渠跃行,也不得路。这时,远处高山上有一老妪正看着我们,

她也是牧羊人,顺着她指引的方向,我们才走到山里人常走的山道上。她叫方明花,爱说爱笑爱唱,言谈风趣,慈祥乐观,听说我们不是为了寻景,而是专为听鬼之故事而来,便自告奋勇,陪我们去一崭二崭见昨日那三位牧羊人。一路上,她的话匣如山溪奔流,一刻也没停下来。她说,有懒鬼,也有勤奋的鬼夜间为人耕种收割、舂米的趣事。她幽默的叙述,不时还带出几句本地独有的歇后语,隽永有趣,惹得大家阵阵大笑。

刘祥福老汉牧羊的地方,在一片云崖之上,上去要攀一段贴壁崖路,飞瀑溅玉、陡峭险要,还得通过刘祥福老汉修筑的简易山门,这就是他们所谓的一崭。方老太登高一喊,祥福老汉便从另一山头踏云而来,边走边喊,很是兴奋。他没想到我们会践约而至,还带了那么多人。

到达一崭已过午时,祥福老汉说正午时分说鬼论神就是荒废光阴,不如坐在一起吃一锅山菜拌面。我说人多粥少,食不能饱。他说山上野芹菜、小山葱到处都是,山泉长流,面条虽少,可做汤喝。这时,山云飘来,在山里游来游去,有从脚底掠过,也可手触云端,给险要的山崖罩上一层神秘的轻纱。祥福老汉向二崭和三崭的李合山、曹三喊过去,他们便站在崖头给我们打招呼,话未说完,云已把他们遮去,整个山崭或行云流水,或云蒸霞蔚,或雾气氤氲,或混沌一片,或烟云秀色,那份缥缈,那份无常,恰是自然地流露,很有诗意。这次祥福老汉没有说鬼,而是说了很多与自身有关的事情,令随之而来的几位朋友很失望。祥福老汉说:“鬼道即人道,说鬼亦是说人。”这或许就是大山深处的鬼事奥妙吧!

知堂先生在《五十自寿诗》中有一联云:“街头终日听谈鬼,窗下通年学画蛇。”知堂先生谈鬼、论鬼、议鬼的文章颇多,字字珠玑,已不可再得。唐宋明清笔记小说里涉鬼类作品多若繁星,亦存不少名篇。相传苏轼晚年以说鬼为乐,有“坡翁喜谈鬼”一说。古人说鬼,以鬼

自晦,实属无奈之举,多借此一抒不平之气,盖是处世的一种智慧。古人曰:“凡有人处皆有鬼。”诚信斯言,亦有同感。周作人先生说:“我不信鬼,而喜欢知道鬼的事情。”我不怀疑自己的真诚和坚信,也不掩饰对鬼事鬼趣的喜爱之情,因为鬼是人类最浪漫的思想和情怀,有讽喻,有寄托,有理想,有爱憎,也有娱乐,是对生命和人生许多无解问题的化解,是对人生无法复原现实的一种超越,像一株株野草,把荒凉的山冈繁茂,让回荡的山风把人之生死永远抛在现实世界之外,这确是一种奇妙的想象和感受!晚霞染山,我们从山上返回,村头的那几位老人老远就朝我们笑。一位老者站在路边拱手作礼,古意盎然,笑问:“今天山上可有鬼事乎?”我摊开双手,一副空空如也的样子。他说:“世上有鬼无鬼谁说无用,因为鬼是一种灵,也是一种气,还可能就是一场风。”这时,一位年老的妇人过来拽他:“死鬼,别尽拿那些鬼事惑昧外乡人了!”

作者简介:王兴舟,笔名东坡石,诗人、作家,中国作家协会会员、中国散文学会会员、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、河南省散文诗学会理事。已出版有诗集《月舟集》,散文集《贮云集》《那时花开》《太行风土小记》《梦里 有几朵花儿在开》等专著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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