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
关于蝉，我有说不完的怜惜。蝉孕育十载，生唯一夏，嘶鸣高歌，不舍昼夜，但饮过秋露，就与人世饯别了。《庄子 • 逍遥游》云：“小知不及大知。”蝉虽知日升日落，却未谙四季之趣，像一碟音乐 CD，生来就是不停地唱歌，也不知是讴歌、倾诉，还是愁怨、缠绵？不过，历代文人墨客均把蝉鸣当做清高绝俗的天籁之音，歌之咏之。蝉在中华文明中是具有文化意义的物虫，在古代象征着清纯与高雅，复活与永生，因而在出土的青铜器上多铭其形。我在《蝉歌》里说：“有鸟鸣的季节，总是美妙的。”夏天有蝉鸣，我们就不会寂寞。
二
现代城市的一切，都成了硬化的世界，包括柔软的土地和泥土。蝉赖以生存的空间小了，蝉鸣也稀疏起来。为寻蝉歌来到太行山，这里赤日炎炎，细雨绵绵，细泥软土，森林茂然，山风习习，绿影婆娑，蝉之乐园，新蝉众也。仰卧山石，静然听蝉，其鸣似歌，其盛如涛，这不是那听惯了的卷珠帘吗？我也装模作样，摆开画板写起生来，题曰“蝉歌”，但未有声也，这时唯身边那杯清茗在飘香，伴我耳醉在夏蝉大隐叶丛之中的歌唱。蝉鸣，一天当中时不同，调不同，时抑时扬，时高时低，我亦时喜时乐、时醉时痴！
三
又闻新蝉鸣，便知暑伏近。林虑山下的那片板栗林下，是浓得不见缝隙的阴凉世界，拎把躺椅斜倚其上，约二三好友，备几碟小菜，饮半斤老酒，闲想少年事，又话岁月稠。酒后小眠半刻，醒来已淹进那此起彼伏汹涌澎湃的蝉声里，密林深处，蝉鸣如海，满山皆歌，此处尤盛。我把手机的录音功能打开，直到把电耗尽，这般收藏的情思还没有来得及收拢呢。此后，每当疲累烦愁时，我就放开听听，那些聒噪的声音，把心中郁积的冰块，悄悄地消融，没了踪影。
四
闲住山里小村，到处是云飞花影，溪流淙淙，山上水泉数眼，村中碧波一池，抬头看天一线，旁观森林遮天，村曰“芳踪”，闻名是画，听声似歌，小村静雅，妙不可言。修竹丛丛，花浓莲轻，蝉鸣如琴，夜蛙和声，交响成景，此情温馨。因秋后叶落颇厚，又经溪水沤堆成粪，此处宝地，众蝉纷生。因其故树树有蝉影，叶叶响蝉声，久而成俗，人称“太行蝉村”。山人当蝉是菜，捕而食之，昔尝之充饥，今偶食当鲜，已成芳踪小村的生活经典。房主老申夸耀说，以蝉为品，可做十几道名菜，信其所言，但亦未敢下单！日当午，农人挥汗如雨，踏荫归来，锄把上有一卧蝉在鸣，是以之为伴赏乐，还是蝉鸣阴凉驱暑，要不就是梦笑丰腴，欣欣然细碎如诉心语呢！
五
巍峨太行，山湖偶镶，如月如镜，围林成景。朝阳似火觅浓荫，蝉鸣如歌最多情；常忆挥汗刈草殷殷，又听蝉歌如波轻轻。高峡平湖，虹桥飞雨，倚树观景时又惊蝉飞，尚留残声几缕，蓦然就飞过别枝去了。昔听蝉鸣如一，皆是单调同音，今得静听细辨之趣，亦知蝉鸣音频、音色、音调大有不同。今夏最让我惊奇的是第一次听到那种声若急救音调的蝉鸣，比周围普通的蝉声不知高出多少分贝，尖厉而有节奏，我循音悄寻，走近细瞅是一个比常蝉要小许多的亮蝉，前腹两侧在不停地收缩振动，不知疲倦地歌唱，真是“居高声自远，非是藉秋风”也。
六
夏去也，秋来到，蝉歌已逝，天凉是秋。蝉的宿命，让我悲伤起来，真是几度斜阳，几回残月，转眼西风，更与何人诉说？蝉之一生，日月匆匆，从初生的第一声歌啼，到坠落泥土的哀鸣阵阵，蝉总是在歌唱，不知疲倦，无始无终，没完没了地把嘶哑的鸣声唱成千古不变的音律，让人听之心悦，思之美妙，这是音乐！也是天籁！
作者简介：王兴舟，笔名东坡石，诗人、作家，中国作家协会会员、中国散文学会会员、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、河南省散文诗学会理事、安阳师范学院文学院客座教授。已出版有诗集《月舟集》，散文集《贮云集》《那时花开》《太行风土小记》《梦里 有几朵花儿在开》等专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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