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化

于春生|日照情深

2020-09-26  关注: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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日照,日出初光先照之地,红色革命老区。

珍宝岛自卫反击战过后不久,抗美援越战争仍在继续。为适应战备形势需要,1971年,毛主席发出“这样训练好”的指示,全军上下掀起拉练热潮。

同年冬天,我所在的部队,远离营房,拉练于今属日照市的五莲、莒县等地。

转瞬间半个世纪过去了,拉练路上那严酷的训练场景,水乳交融的军民鱼水情谊,时常浮现在我的眼前,成为前进的不竭动力与源泉。

走 着 路 睡 觉

走着路睡觉?常人看来是不可思议的事情。拉练路上,我却亲身经历了。

五莲境内。这天的训练科目是长途奔袭。一天行军110华里。按每小时十华里计算,不包括吃饭、休息,也要走上十几个小时。况且,部队行军乃负重训练,身上的背包、枪支、弹药、米袋、水壶等物,重约三四十斤。

上午七时,部队从胶南师部出发。众将士全副武装,雄赳赳,气昂昂,如奔腾之蛟龙,似钢铁之洪流。我们是师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,担负着战地鼓动宣传的任务。大家一边走,一边站在路边唱军歌,说快板,喊口号,为大部队行军加油鼓劲。

中午,部队在荒郊野坡间埋灶、做饭。

仓促饭毕,继续行军。到了下午,路程过半,人困马乏。许多战士出虚汗,腿抽筋。平时体质差些的邵文庆,面色苍白,气喘吁吁,两眼呆滞,动作迟缓。决不能让战友掉队!大家纷纷伸出援助之手。小王接过他的枪,小李替他背水壶,我也摘下他的米袋子,背到了自己身上,其他的战士则轮流搀扶他前行。

黄昏时分,大部队在一处山垭前停了下来。

夕阳西下,暮色苍茫。群山绵延,层峦叠嶂。正前方两座突兀的奇峰,像两扇硕大的山门耸立在那里。两峰之间形成一狭窄的垭口。通往垭口的山路,蜿蜒崎岖,陡峭难行。

正在通过山垭的是机炮连。战士们手牵着驮炮的军马,一匹跟着一匹,奋力向垭口攀爬。

走在最前面的那匹军马,眼看就要爬上垭口了,可万没料到,山太陡,路坎坷,军马四蹄发软,身子后仰,眼睁睁地从上面出溜了下来。

前面的军马退下来,后面的军马继续上。当军马攀爬到垭口紧要处,仍然没能爬得上去,照样又出溜了下来。

机炮连通过垭口受阻,部队拥堵在山下。

天渐渐黑了下来,战士们在焦急地等待着。机炮连连长、指导员如热锅上的蚂蚁,心急如焚,坐立不安。情急之下,计上心来。他们从连队挑选了七八个精壮的战士,轻装上阵,爬上垭口,分列两边。连队人马向垭口发起新的冲刺。走在前面的战士拽着马的缰绳,后边的战士不停地拍打着马的屁股,大声吆喝着:“得儿!得儿!上!上!”战士、军马憋足了劲,竭尽全力向上爬。又到垭口紧要处,军马仍然支撑不住,身子猛然后仰,眼看着又要往下出溜。在这千钧一发之际,等候在垭口两边的战士,迅速抓住马肚下的绳子,齐声高喊:“一、二、三,上……”,战士们齐心协力,硬是把军马抬过了垭口。

轮到我们通过山垭时,天色已晚。四条腿的军马都爬不上去,何况我们这些体弱的文艺兵啊。我竭尽全力,攀藤揽葛,好歹爬到半山腰。四肢乏力,头昏脑胀,怦怦直跳的心脏仿佛要从胸腔里蹦出来。我无力地依靠着石壁,大口喘着粗气。眺望垭口,山高路险。俯视脚下,万丈深渊。处境如此险恶,心中感慨万端。苦不苦,想想长征二万五;累不累,想想革命老前辈。比比他们,我们这点苦累算得了什么。高山之巅,月明星稀。此时的我,想起了家乡的父老乡亲,想起了情同手足的兄弟姐妹。他们或许正在伏案学习,或许已经进入梦乡。解放军是祖国的钢铁长城,人民大众的守护神。我们在这里吃苦受累,换来的是祖国的强盛,人民的安宁,再苦再累也值得。崇高的理想,坚定的信念,为乏累的身体注入了无穷的力量。我抖擞精神,迈开双腿,继续向垭口攀爬。

翻过垭口,下山的路渐渐平缓下来。

已连续行军十几个小时,天晚,肚饿,带着的干粮吃完了,军壶里面的水喝光了,困乏至极的我,浑身像散了架一样。终于传来了休息的号令。战士们顿时瘫躺在路边上。

“我的妈呀!真走不动了。”

“要是不走了,在这里睡上一觉,那该多好哇!”

“想的到美?我打听过了,这里离咱宿营的地方还有十多里。”

战士们小声议论着。

军令如山倒,服从命令乃军人的天职。尽管身体困乏,一接到行军的命令,战士们又行走在蜿蜒的山路上。

夜行军,最是枯燥乏味。漆黑的夜晚,蛇行的队伍,无一丝光亮,没一点声响,行进中的战士,只是机械地迈动着双腿,凭着惯性往前走。耳朵里听到的是相邻战友那低沉的呼哧呼哧地喘息声,还有那“沙沙沙”的脚步声。

不知走了多长时间,乏累至极的我,神情有些恍惚,困意越发浓烈,走着走着,竟不知不觉地进入了甜美的梦乡。梦境中,我们到达了宿营地,我住进了一间宽大的屋子,倒头酣睡在温暖的火炕上……啊!好幸福呀。突然,我猛地撞到了前面战友的身上。美梦一下被撞醒。噢!原来是部队停止了行军。

 静 夜 哭 声

五莲境内。拉练后期,我负责宣传队的设营工作。

拉练路上,每到一地,战士们分散住在老百姓的家里。村民为部队腾出的房子大小不一,参差不齐。我提前一天到达宿营的村庄,到村民家里号房子,为战士安排住处。

次日傍晚,部队进村后快速入住。睡觉前,按照惯例,我陪同队长、指导员,到女兵住的户家去看望。

静寂的夜晚,偏僻的山村。碧空如洗,星若宝石。月光如水银泄地,尽情挥洒在高低错落的房屋上。沿着崎岖的山径,我们来到了女兵住的户家。

“这家是军属,儿子在部队当兵,政治条件可靠。”我一边走一边向首长介绍着户家的情况。

进了大门,院子里静悄悄的。忽然,东屋传来隐约的低泣声。

“哎!像是有人在哭?”

“是谁在哭?”

听到这低低的哭泣声,大家顿时紧张起来。

我抢先一步,轻叩屋门。

稍倾,女兵小蔡端着一盏油灯,打开了屋门。进到里屋,只见女兵张雪莉、孙益景侧卧在炕上,看到我们进来,赶忙用手擦抹着眼泪。

炕沿下是一方凳,上面摆放着一个脸盆。脸盆里的水冒着缕缕热气,张雪莉一只脚伸在炕外。炕沿下坐着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大娘,她右手捏着针,左手握着张雪莉的脚……

噢!是房东老大娘在为战士挑血泡!

我悄悄来到老大娘的身旁,俯身一看,顿时被眼前的一幕怔住了。张雪莉的脚前掌整个是一个大大的血泡,肿胀的像要随时裂开,紫红色的血泡与细白柔嫩的秀脚,形成鲜明的对照,看上去真瘆人。

“从小到大,我还没见过这么大的血泡。那闺女的血泡比这个还大。这么小的年纪,受这么大的罪,真疼人呀。”老大娘眼含热泪,右手捏着粗大的针,左手握着张雪莉的脚,爱怜地叮嘱着:“好闺女,血泡挑破时有点疼。你忍着点,一会就好。”

油灯下,老大娘像是一位严谨细致的手术大夫,更像是一位慈祥善良的母亲。她小心翼翼地将针刺入血泡内。张雪莉“啊”的一声尖叫,上身猛然后仰,右腿急剧地颤抖,忍不住的泪水顺着脸颊扑簌扑簌地滚落下来。

老大娘将针从血泡的一侧刺入,牵引着马尾,又从血泡的另一侧穿出,黑色的马尾横贯在血泡之中,露出的两端渐渐渗出红色的血水。

处理完毕,老大娘长长地舒了一口气:“哎!她俩的血泡太大了,不能直接挑破它,那样容易感染。用马尾穿过去,泡里面的血水顺着马尾慢慢渗出,原来的皮肤仍然贴敷在上面,这样好得快。”

“太感谢您了,老大娘。”指导员紧握着她的双手,感激涕零地说。

“这么点小事还值得谢?都是应该做的。我儿子也在部队上当兵,就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也拉练?”老大娘关切地询问。

“珍宝岛自卫反击战过后,部队战备形势紧张。毛主席发出了“这样训练好”的指示,全军上下都在拉练。”队长热心地向老大娘解释。

早就牵挂着儿子的老大娘,听了队长的话,噙着满眼的泪水,默默地离去。

老大娘一走,女兵立马打开了话匣子。“队长、指导员,俺家这房东可好了,自打我们住进来,她一直就没闲着。为我们烧水,暖炕,泡脚,挑血泡,还给我们拿来了花生、红枣、柿饼子。”

说着,小蔡将一个柳编的小笸箩端到了我们跟前。

“快吃吧,都尝尝。”

指导员仔细察看着张雪莉、孙益景那刚挑完血泡的双脚,关切地问:

“血泡挑完了,还疼吗?”

“胀得差点了,还是疼。”

“拉练行军,脚上打个泡很正常。可你俩的血泡也太大了。”队长不解地说。

“唉!都怨俺自己,没经验,不会走路。中午吃饭时,脚前掌疼痛难忍。脱下鞋袜一看,脚前掌的左侧磨起了泡,走路疼得不敢着地,只好一瘸一拐地往前蹭。时间长了,右侧也磨起了泡,钻心地疼痛。再疼也得忍着走,脚前掌左右两侧的血泡越磨越大。晚上泡脚时才发现,左右两侧的血泡连在了一起,形成了一个大血泡。”

张雪莉的诉说,拨动着我的心弦。我与张雪莉、孙益景是同年入伍的战友,同一个班的战士。入伍时,我已中专毕业,工作快一年了。她俩小学尚未毕业,是市红小兵宣传队的演员,年龄只有十三岁。十三岁,正是花季的年龄,倘若在家里,她们还是只会搂着爸爸、妈妈脖子撒娇的孩子。如今,她们成为了光荣的解放军战士,穿上了这身绿色的军装,即便年龄再小,也要像成年战士一样,顶风冒雪,长途跋涉。她们那稚嫩的身体,细嫩的双脚,怎么能经得起这么高强度的训练。距同坐一列火车入伍虽然过去一段时间了,可当火车启动时,俩人的父母,一边跟着火车跑,一边与女儿挥泪洒别的情景,依然印记在我的心里。

难以想象,她俩脚上磨起了这么大的血泡,是如何坚持着走下来的?更令人担忧的是,明天部队又将踏上新的征程,刚挑完血泡的她俩,又将忍受多么大的痛苦和考验啊。

 婚 被 见 真 情

拉练到了莒县,这天的训练科目是夜行军。漆黑的夜晚,寒风凛冽,雨雪交加。刺骨的寒风裹挟着漫天的雪花,不停地吹打着我们的脸颊,行进中的战士一个个像雪人一样。泥水遍地,道路泥泞。黎明时分,部队在一个偏僻的小山村宿营。我们班住进了一户村民的东屋。

数九寒天,屋子里冷若冰窖。汗水、雨水、雪水湿透了我们的衣裳,背包、棉大衣上面结了一层薄薄的冰。湿衣服贴敷在身上,就像是一块冰。大家站着冷,坐着也是冷。我双手哈在嘴上,不停地跺着脚。

在这寒冷、无奈的时刻,房东老大娘抱着两床崭新的棉被走了进来。她将棉被放在炕上,亲切地对我们说:

“知道你们来,可不知道啥时候到。这么冷的天,还下着雪,看看,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。快脱下来,盖上棉被子,先暖和着点,我这就去抱柴禾,生炉子,给大家烤衣裳。”

饥冻交切之际。眼望这崭新的棉被,真想快钻进去暖和暖和。可是,班长却婉言谢绝了。

“老大娘,您的心意我们领了,可这新被子不能盖。”

“咋不能盖?是嫌俺这被子不好?”

“不是嫌被子不好。我们走了一晚上的路,身上脚上不是泥就是水,弄脏了这新被子,多不好。”班长继续推辞说。

“瞧你说的。怕弄脏了被子,就让你们在这里干冻着?天这么冷,万一冻出个毛病来,大娘我心里忍得下?”

班长还想推辞,老大娘着急了。她有点生气地说:“别看俺这村子偏僻,这里可是革命老区。战争年代,乡亲们拥军支前是模范。现如今,拥军的光荣传统没有丢。俺家是军属,我的儿子也在部队上当兵,五一节回来办喜事。这被子就是为他结婚准备的。”

怪不得被子这么漂亮,原来是老大娘为儿子准备的婚被。

“大娘!您为儿子准备的婚被,我们更不能盖。”

“儿子能盖,你们咋不能盖。解放军是人民的子弟兵。你们都是我的孩子。都别争了,这回一定听我的。我这就出去抱柴禾,你们关上门,将脱下来的湿衣服放到灶台上,我给你们烤。”说着,大娘带上门,出去了。

凝望大娘离去的背影,我心潮腾涌,热泪盈眶。计划经济时期,买布要布票,买棉花要棉花票。尤其是在这偏僻的小山村,大娘为儿子准备这两床婚被是何等的不易呀。怕我们冻着,她毅然拿出这婚被给我们盖,这是多么崇高的境界,多么宽广的胸怀呀!“你们都是我的孩子!”这朴实无华的语言中,饱含着老区人民对解放军的深情厚爱。老大娘抱来的不仅仅是两床婚被,她抱来的是老区人民对党、对人民子弟兵的一片赤诚之心啊!

一会功夫,老大娘抱着一大抱柴禾走了进来。炉火生起来了,屋里、炕头渐渐暖和起来。老大娘又找来四根胳膊粗的木棍,四角撑在灶台上,木棍顶端用铁丝捆绑在一起。

灶膛里的火越烧越旺,大生铁锅也烧红了。老大娘将我们脱下来的湿衣服放在木棍上,一件一件地烘烤着。炉火熊熊,铁锅红红,撑在木棍上的湿衣服散发出缕缕热气。衣服烤干了,老大娘从门缝里悄悄递进来,继续烘烤……

穿上老大娘刚烘烤干的衣服,暖在身上,热在心里。大家精神抖擞地走出屋子,与她一起烘烤军被、棉大衣。

灶膛里那红红的火光,映照着大娘的脸庞,是那样亲切、慈祥。凝望着她的身影,我心潮澎湃,热血沸腾。我们与老大娘非亲非故,至今连她的名字都不叫不上。可她对人民子弟兵的那颗赤诚之心,犹如这灶膛里的炉火,火红,炽烈,光亮。我们面前的这位老大娘,不正是和平时期军民鱼水情谊的真实写照吗?

日照的山山水水流淌着红色革命基因,拥军支前的光荣传统在这里继承发扬。五莲、莒县那一座座偏僻的小山村,那一位位叫不上名字的房东老大娘,永远鲜活在我的心里。

作者简介:于春生,原山东省口岸办主任。中国现代文化网作家委员会副会长,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,山东散文学会会员。先后发表散文四十余篇,多篇获奖。其中,《母亲的寿衣》荣获“和平崛起•改革开放四十周年全国文学创作大赛散文奖特等奖”;《醉美塞班岛》荣获“全国首届郦道元山水文学大赛一等奖”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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