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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丁铭春】母亲何处是

2020-05-06  关注: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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每到杏花飘落的时节,我都要独自走进足民大山,走进母亲的出生地,走进母亲临终前望眼欲穿的故乡。

山径上荒草凄凄,老树参天,随处都是飘零的落花。天是闷热的,风也是闷热的,一种莫名的情绪更是沉闷在我心头。三十多年了,年年此时,我都要来,来目睹那零落成泥的杏花,来释放压抑在心头的怀念,来满足母亲临终要再看一眼儿子的心愿。

顺着一条荒芜的小道,踏着满地狼藉的落花,我在慢慢地走——这儿,母亲曾遗留过多少足迹,多少欢乐啊!路旁,这株亭亭如盖的杏树,斑驳的树皮似乎在诉说着悠悠的往事,莫不是还一直在守望着我欢快的童年?

泪眼朦胧中,我又回到了童年。伏在母亲的背上,听着鸟儿的欢唱,我也呀呀地唱,还用两只小手在母亲的背上连抓带挠的打着拍子,两只脚也“搂狗刨”似的乱踏腾。母亲倒剪着双手紧紧地托住我,小溪流水般咯咯的笑个不停,笑着、咳着、喘着······ “好了,好了,下来吧,妈给你拣杏吃。”母亲说着,把我从背上放下来。我蹦着跳着也去拣杏子。一颗,两颗……母亲仔细地吹着,擦着,闻着,轻轻的掰开最熟最甜的,然后把杏肉挤进我嘴里。我性子急,吃得快,有时还淘气的咬住母亲的手指不放开。我不知道母亲是疼的还是笑的,眼泪都掉下来了。等松开母亲的手指,母亲边揉边啃着我的脸蛋儿,哼着,“小坏蛋,小坏蛋,扔到天上喂鸟吃,看你还馋不馋······”然后就用两只胳膊当摇篮托起我,“摇啊摇,摇啊摇,姥姥给你蒸了鸡蛋糕······”我最爱吃鸡蛋糕了,就急着喊着往回跑找姥姥要鸡蛋糕吃。母亲追在后头,逮逃兵似的喊着“别跑别跑,别摔坏喽,妈妈背······”

头顶有阴云飘过来,起风了,凉飕飕的。

妈妈背?永远都不会了!眼前,只有枝头摇落的深深的怀念,那簌簌飘零的落花中蓦然闪过妈妈的身影。蓦地,心被抓了一把,颤抖着、疼痛着!

落花的迷蒙里,我仿佛又回到了六岁那年的冬天,那个有母亲相依的最后的夜晚。

屋外风雪弥漫,屋中火炉暖暖。我和我哥哥在地上跑来跑去,得得得,得得得,跨着小板凳当马骑。平时,母亲才是我们的坐骑。可是今天,母亲正坐在炕上,在为我和哥哥缝棉袄。

母亲气管不好,每到冬天总是又咳又喘。

“小伟,小二,来······”母亲边咳嗽边喊我们,“来试试······”我和哥哥比赛似的爬到炕上,忽的,我们突然怔住了!母亲正难受的咳着喘着抽搐着,大滴大滴的眼泪洒在怀里的棉衣上,而且还呆呆的望着我们。

母亲这是怎么了?霎时,一种不祥之感乌云般笼罩过来。压得我好窒息啊!屋子里出奇的静。

窗外,肆虐的风雪吹打着窗户纸呼啦啦地呜咽着。寒风中隐约有羊羔的咩咩声传来,断断续续颤颤巍巍的,仿如天际一声声无奈的呼唤从夜的深处飘来,把凄婉和哀怨冰冻在我心里。

过会儿,母亲忍住泪水,张开双臂,把我们一边一个搂在怀里,三颗心紧紧地跳动在一起。母亲抚摸着我们的头,亲着我们的脸,不住的咳嗽着。喘息了一会儿,母亲使劲挤出点笑容来,哄着我们:“不哭,不哭,男子汉不哭。”那语声颤颤的,那舐犊之情无以言表。

夜渐渐深了,屋子渐渐凉了。

我们脱下母亲刚做完的又大又肥的棉袄,钻进被窝。母亲咳着喘着不停地流着眼泪。但还像往天那样,仔细的给我们掖好被子,再用她的棉袄压在我们的脚上。然后,又把我们脱下的棉衣铺在她的褥子底下,为了让我们清早起来穿的热乎乎的。忙完了,母亲半趴在我们身边,轻抚着我的脸蛋儿,用那沉郁又忧伤的眼神看着我们,边咳嗽边说:“新棉袄大,留着明年和后年穿······柜子里有面包,千万别跟人家打架呀!”然后又对哥哥说:“你大,都八岁了,会生炉子了,还会熬粥了,别让弟弟冻着饿着,有吃的要可着弟弟·····”母亲说不下去了,支持不住了,趴在被子上咳嗽着、哽咽着、抽搐着,肩头也在颤抖着。幼小的我们心里似乎预感到将有什么不幸要发生,把抓似的难受,像有针在扎啊!

第二天早上醒来,风还在刮着,雪还在下着,母亲的泪还在流着。炕桌上放着两碗小米饭,一碗鸡蛋糕。屋子里挤满了人。好心的王娘哭着劝着母亲“为了两个孩子就不要走了。”泪流满面的母亲却一手一个拉过我和哥哥,扑通一声跪在地上。母亲让我们也跟着跪下,不停地磕头。母亲泣不成声地说“求求你们,求求你们以后多帮我照看这两个没妈的苦命的孩子吧,别瞅着他俩冻着饿着······”屋子里顿时哭声一片,哭这感天动地的长长一跪!哭这撕心裂肺的恳求与嘱托!哭这位身不由己的可怜的母亲。

母亲最后一次亲了我们。我抱着母亲的腿,不肯放松。可母亲还是走了,一步一回头的走了,走出了我们的视线,走出了我们深深的骨肉亲情。但我们绝没有想到那竟是永远的诀别!

我和哥哥被堵在门口。我们发了疯似的哭着喊着,呼唤着,拼命的挣脱着,用头向人们的身上乱撞着······哥哥挣破了手指,我咬伤了王娘的手背。

等我们神过腔来的时候,母亲已经永远的走了,留给我和哥哥的是终生的想念······

一连好多天,不,是一连好多年,我和哥哥都很少说话。呆呆的坐在炕上,坐在母亲经常坐的地方。有时,坐一会又好像听到了什么,于是就顾不得穿上鞋跑出去,心神恍惚,没头没脑的找啊找啊。找到王娘家,开门看看,转身又跑出来。找到堂嫂家,门静悄悄的锁着。又一股脑儿爬到东山上,向着母亲离去的方向望啊、望啊,找啊、找啊!直找到树梢梢亮起星星,再渐渐浮起月光。不得不返回家时,屋里却空荡荡的!

有时,我和哥哥流着泪坐在炉子边,熬粥。哥哥哄我,别哭别哭。可是当我们望着那烧焦的米粥时,便抱起母亲为我们新做的棉袄哭个痛快……

父亲在很远的矿山上班。他每次回来,我们都向他要妈妈,父亲总是边擦眼泪边对我们说,“好孩子,听话,妈妈去姥姥家串门了,过几天就回来……”

“过几天就回来······”真的吗?

过几天就回来!我们宁愿相信这是真的,我们也只能相信这是真的。一直到现在,我还是愿意相信这是真的。但是我明明知道,母亲离开我们不到一年,就喝下了那不该喝的液体,停止了她那颗想念我们的心跳。母亲永远不会再回来了!

母亲匆匆离开我们时只有27岁呀!

后来,二姨从北大荒来时告诉我,母亲临终前的最后一句话是“让我回到家乡,让我再看一眼我那两个可怜的孩子······”

“布谷,布谷······”头顶上飞过的布谷鸟在叫我,把我从对母亲深深的思念与怀想中叫了回来。好吧,谢谢你布谷鸟,我不哭,不哭······

我静静的站在老杏树下,呆呆的看着杏花的飘落,痴痴对母亲说:妈妈,等到杏子熟透的时候,儿子还要来跟您拣杏吃,给您吃那最甜的杏肉,好吗,妈妈?

母亲何处是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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